明日此时，我就终于是无业游民了，全世界的初级和中级旅游规划师，都将同时在今晚结束职业生涯。这是人工智能时代才有的奇迹。不是退休，是终于的辞退，迫不及待地了结。所幸新劳动法没生效前，还能拿到十八个月的工资赔偿，到那时，就连罢工也会失去法律的保护。
桌面上空空当当，杂物都早已陆续拿回出租屋了，今天只剩下电脑需要归还公司。
”您好，冲赢国际旅行社为您服务“，时间行至十点半，接答区的电话渐次响起，有同事已经开始最后一天的工作了。”您好，山霞之旅国际旅行社，很高兴为您服务！“，”您好，猫岛旅行社，请问什么可以帮到您？“ 我也打开电脑，如常接通通话线路。
明天将替代我来工作的行程参谋系统也同时启动了。
”您好，询梦旅行公司，很荣幸能为您服务。“
”啊您好，又来麻烦您了。“ 好像听过这个声音，但记不明晰。
行程参谋提示，我在四年前和两年前两次服务过这位顾客，合肥出发。一次是蜜月旅行去了马来西亚，低频大额消费，一次是国内游去了云南南线的腾冲一带，那天刚好有春灵航空的急出机票，行程出价才保在了客户的预算内。两次服务的售后评分都是”非常满意“。
”这次是带上了妻子的父母一起，假期最近才终于通过了，九月二十日出发，一共有七天的时间，自然景色为主最好，爸妈在市内住久了，总想出去活动活动。“ 对方继续说，“之前两次旅行都非常满意，所以这次又给您来电。时间是不是有点紧……”
”还好的，只要不是两周以内就还有空间。“
”嗯，行程最好不要太劳累。“
”方便问下预算吗？“
”一万二到一万四吧。“
话音刚落，行程参谋就给出了两条建议路线，目的地是西伯利亚和日本，当然，都是公司最近主推的项目，三十人团，吃住加机票全包，报价一万三千八百元，利润比 24%，推销成功即可提成 10% 。
“但还是不太想跟团游，父母的腿脚不利索。不知道您有没有推荐的线路。” 对方接着说。
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个地方。
“您稍等两分钟，我帮您查查。”
“那就麻烦…… ” 对方话音未完，我就按下了 hold 键。三年前曾去过那里，小兴安岭，九天八夜，当时做了详细的行程计划，职业病的缘故，路边古朴的乡间民宿我也都会记下名字。前阵子有朋友说那里正普及无人驾驶电动车，从哈尔滨就可以租车出发，试点期间一天租金只要 200 元。
无人驾驶电动车太适合在深山老林里游玩了，车不多，又可以把所有注意力放在窗外，秋天的原始森林，漫山遍野的色块，在光与云的调和下，呈现万般姿态，一步一景。
不到一个月的提前预订，不可能有打折机票了，赶忙抢了隔夜到的高铁卧铺。东三省地区的民宿，公司倒是还有一个老旧的系统能够获取报价，只是太久没有维护过，操作又复杂。好在我是熟悉的，因为经常用这系统给自己做旅游行程。
行程规划师，终究都是些热爱旅行的人。
“您好，查好了，我推荐的行程是小兴安岭的自由行路线。那边有无人驾驶电动车，一天的租金只要 200 元，线路我为您规划好，推送到您手机，到时只要对接到车的系统里就行了。”
行程参谋这时也显示了几个兴安岭周边的线路报价，一旁有红色的字体提示：利润比例不足 3% 。
我接着说：“那边的收费景点其实不太漂亮，但坐着无人驾驶车看秋季景色，再惬意不过了，如果幸运的话，还能赶上第一次雪淞。”
“费用是多少？”
“总计是一万元整，其中包含了一个景点，每人 200 元，不过如果您最后没有进景区。是可以退还 80% 费用的，往返是高铁卧铺，剩下的五天，四天是游玩行程，最后一天安排了温泉，可以跟家人休息调整一下。”
行程参谋提示此行程利润比例只有可怜的 1%，即使成交，我也拿不到任何销售提成，红色字体建议我在行程中增加一家大型购物中心，日后可以按顾客的成交拿提成。
不理它。明天我就与这公司再无瓜葛了。
“蛮好的，没什么问题，有什么美食推荐，麻烦您也都做到行程里吧，谢谢。” 但凡我的老客户，都不会要求我多提供几个选择，他们信任我的推荐，尤其是我推荐的餐馆，美食是旅行中最浓烈的记忆。
“如果没什么其他问题，可以先交一下定金，百分之二十，也就是两千元。会通过您的电话银行直接扣除，等下听到一个长音 ‘滴——’ 之后，您本人说一声 ‘确认’ 就行了。“
“没问题。”
几秒钟后。
“稍晚会将行程发到您的邮箱，有任何问题，您可以再致……，在我们的网站上查询并微调行程。”
“好的，谢谢您。”
“应该的。感谢您的来电。”
挂断电话，把电脑上的几个红色的提醒弹窗都关掉。时间已过去二十分钟。
抬头发现经理正站在我的桌旁。”厉害啊，一早上就得了两次警告，还都是因为推荐劣质行程，最后一天是想创纪录？“
”……“
”真是大公无私啊，没见过像你这样这么跟钱过不去的，机器计算的行程现在都能有两成的利润，一半都分给你，你都不要。人家往三成利润使劲儿的都做到高级规划师了，你怎么就不开窍？“
“……”
”妈的，可真是个榆木脑袋。遍地无业游民的当口，也还有你这样不担心自己失业的 SB 吗？” 经理一边骂着一边走开。
不消他操心，其实早已计划好，等公司给的赔偿拿到手，就去徒步，一心想再重新看看世界的样貌，上次已是三十年前了。倒也不是为了追回，或再感伤些什么，只是挂念那些印象中美丽的地方，现在到底是已满目疮痍，还是依旧生机盎然。
或许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次自由行也说不定。
不再自由漂泊，安坐在陷阱中的规划师，为偶尔自由的人们安排一场慰藉之旅。就是这三十年职业生涯的一个总结。
以后都是格外便宜的虚拟旅行了，买一把椅子就能足遍全球，谁还需要这些老套的、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的旅行方法呢。
身前的电话响起，行程参谋告诉我，又是一位老朋友的来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