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早上第一次用了“香皂”,在旧星的旧货市场买浴缸时老板送的,说是碰了温水会有泡沫,抹在身上很舒服。但这东西显然已是久未经水,我刚一用力就先掉了一角。
这让我想起嘴里的一颗残牙,昨天吃饭时被石子硌掉了一半,没什么痛感,一忙起别的就忘掉了,但一闲下来就会想用舌头去舔它,有点儿划舌头,还是舔个不停。身体的变化,总能极大地吸引我的注意。
给父亲上一炷香,相框里的他又用和昨天一样的表情,勉强地对我挤了个眼,二十八张动态照片,用随机模式看了十九年了,当年没多给他拍一些,搞得现在每天都要后悔一次。
那时候动态相框刚刚流行,父亲对这东西厌恶极了,哄了百十回才留下了这二十几张剪影。老爸这种极度念旧的人,对科技爆炸、技术奇点之类的预言完全不感冒,甚至像要故意躲过这场爆炸似的匆匆离场,他总是看不惯,说现在的人越活越简单,没意思,没人情味儿。而我其实一直也不懂“人情味儿”是什么意思。
时间有点迟,我给凯夕喵倒了够吃三天的猫粮,检查了下茜儿(NOTT-6 型)昨晚收拾的行李,拿上一瓶营养液就出门了。
“一路顺风!”
那是父亲的声音,每次有跨星的巡逻任务出门,门口的扬声器都会自动播放这句。
公车上跟搭档老四说起昨天掉牙的事,他竟然也遇到过,他说那会儿吓得赶忙请假去看牙医,牙医若无其事地问他,你念旧吗,念旧的话我帮你补,不念旧就给你换颗克隆的,老四感叹说补个牙还有得选吗,医生瞟他一眼,说你别大惊小怪的,现在胳膊都能整只换了,一颗破牙算什么的,不过牙齿不是国家法定的必需人体备份,得先下订单做一颗,第二天才能做手术,价钱减半。
于是第二天,老四就有了颗依原样定制的“新牙”。
听完我更不着急了,估计几个月后我还会这样每天舔着玩吧。
这次的任务,是在火星到 F 星的新货运线上巡逻,一天去,半天休整,然后一天返程。
跨星巡逻,听起来厉害,其实不过是带着一群机器人保护 BR 公司的镍币专列。
“又是 NOTA 型的老古董,手气真差。” 老四看了眼执勤单上机器人的型号,嘟囔了一句。
“那我又能见到老 A 了!” 老 A 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家伙,不同于机器人 XXX 的叫法,我喜欢叫他老 A。
老 A 是第 305 世代的机器人,每一台 NOTA 型都满载着公元 3017 年前全人类的全部信息,那一年,持续了上千年数据采集终于有了结果,人类的思维被计算机破解,奇点终于来临。简单说,NOTA 是最后一代每次执行都要调取全人类数据的机器人,如今看来,既老旧、又低效,一如 3017 年后的机器人眼中的人类。
3017 年,也是父亲去世的第二年。换句话说,每一台 NOTA 里,都存有父亲的所有讯息。
父亲竭力不让我与他有过多的瓜葛,任何他人生中的遗志都不需要我来继承,他不想影响我的人生,可正因为这样,我才强烈好奇他的过往,对我隐瞒了什么人生秘密,毕竟我的基因有一半来自于他,还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。
在他的葬礼上,他(的录像)宣布将数字遗产移交给在场友人,从蒸汽朋克姑娘到星际牛仔老头子的友人团,记忆与意识的遗产,或许那是些只有他们才能解读的记忆。
后来也常与父亲的老友们见面,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这些古董似的人,天真、敏感、本能地恪守住秘密,在这个人类不复拥有秘密的世界里,显得格外珍贵。现在他们一个个离世而去(他们都喜欢安静地老死),最与他们相近的,只剩下老 A 了。
3017 年以后出现的机器人,那是真正的“智能”,能通晓我的每一点小心思,能精确解读我的每一句话,对他们而言,我没有秘密,人类中的普通一员,无甚特点。
凯夕喵不过是一只猫,吃粮、睡觉、喵喵叫;茜儿和老 A 不过是两台机器人,机械、听话、任劳任怨。而我与他们共享时间,维持关系,共享记忆。茜儿知道我生活的秘密,凯夕喵知道我猫奴的秘密,老 A 知道我与父亲的秘密。
似乎是这些记忆与秘密,才让我成为了我。
可,为什么我只有一个名字?
牙掉一角,隐私,付费,因何而不同,与机器人的共生与不同(秘密),合理运用隐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