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巷口,背后是一家本地的大型商超,人满为患,而面前的整条巷子都没有人。连着两天没有喝咖啡,头上像罩了个被不停敲击着的铁头盔,大脑发麻,运行迟缓。地图显示附近只有这条巷子里有咖啡厅。
其他的事情,因为不重要而被剪掉了似的,统统不记得了。嘬一口意式浓缩,嗯…… 熟悉的重度烘焙,酸度适中有果仁的后味,豆子中规中矩,向吧台讨上一点牛奶,又入一大口,顿时全身舒展,眼睛快放出光芒来。杯中留一小口,作为甜点后的收尾。提拉米苏上桌,用叉子挑上一角,嗯…… 苦味太单薄,几乎是单一的甜,少了苦涩与甜蜜之间的味觉过渡。
不过还好,这已是一种我习惯的遗憾。探病似的按方拿药、药到病除之后,告诫自己,身为病人,还是不要要求太多为妙。
很久没回来了,三十年前,这里曾是新城中心,如今颓势毕现,到处是已严重锈蚀却无人修缮的招牌,纵使深夜,这里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亮光。
而这家巷子内的小店,似乎已安全地存活了很久。
复古风装潢,堆满儿时常见的旧物,到处是发黄的电影海报和写满字母的装贴画,水泥地面上躺着几只猫。身侧漫墙的便利贴,仔细看会发现大多是用同一种字体书写的,视线扫过书架,没有一本书想拿起来翻看,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本《答案之书》,心中默问几个问题,翻到的答案无一例外地答非所问。步止于此,对于店里的其他部分,我失去了探索的兴致。
若不是要寻一个僻静的地方等人,加之今早身体病入膏肓,家中无药救急,我定不会来这种地方发呆啊。
百无聊赖的意识,转移到有声响的吧台那儿。两个学生妹子,显然是常客,跟正在做华夫饼的老板娘聊着天,滔滔不绝。
雷声乍响,外面忽地下起雨了,深灰色的云已经在天上憋闷了整整两天,一声不吭,就如这城市一样,压抑却倔强。闪电猛地划出伤口,情绪终于倾斜而下,蒸腾起的水汽,像蒸干的眼泪,试图带走几日的悲愁。
即便和着雨声,吧台的对话依然清晰,吐槽同级女同学“范冰冰”又犯了炫耀病,聊校草不为人知的家庭背景,放假去麦当劳兼职领班不在就给所有客人打实心甜筒,一个月兼职赚来的钱一夜散尽…… 其间老板娘偶尔默契地插话,也陪上几句笑声,想是已延续多年的话题。
我也想起几个与老板娘相近的身影。几站地外老牌音像店里的服务员,地下盗版一条街上贩售 DVD 的老板,电子城三楼帮我翻录 CD 而本职是做主音吉他手的大哥…… 我的人生秘密,相比父母,他们了解得更多一些,与我聊天,或许也曾给过我一些人生指导。默契在于,我们都不知道彼此姓甚名甚,共同遗忘,只在彼此记忆里留下一个剪影。遗憾在于,突然离去的我,一直欠他们一次正式而不失礼貌的告别。
总是会忘记这片土地的恩赐。
生命中的转折,在意识之外悄悄发生,生命如潮一路蔓延而去,清醒时已不知身处何方。纵便人生有机会重来,抉择依然不会简单,只能从失败、绝望里成长,在迟疑、踌躇间领悟。
电话响起,友人已到附近,呷上最后一口咖啡,让苦与酸在舌尖回旋,不忍下咽,不再对这味道妄作评断,重要的本就不是味道,自然就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刻薄挑剔,提起包,起身向外走。
抬手开门,老板娘起身轻声问候,“走啦?” 声音里带着笑容。
我猛地停住,忙转过来点头微笑,身体前倾,“谢谢您的款待。”